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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照群: 白天无奈夜的黑|短篇小说

发布时间:2022-09-01 20:08:51来源:网络转载
白天无奈夜的黑
 
■ 黄照群

 

我是昨天晚才听说顺叔今天要从老家回来。毕竟有些日子没见他了,我很想念他。我还想请他再次给我剃头也就是理发。长期以来,只有顺叔给我理发最令我满意。其实我知道不单单是我,他向来一视同仁地针对顾客的头形、脸型和年龄、职业,分别给设计出最为贴切与身份吻合的发型,这怎么不令人满意呢?
说起来,顺叔给我剃头有些年头了。那是自我幼年有记忆开始,我的头发就算是承包给了顺叔,一直到我高中毕业。这位大伙儿都喊他顺师傅(我喊顺叔)的剃头匠,每次轮到我,他总爱薅草似的揪揪我满头乱发,戏说几句荒草地不除草怎么见人哟之类的笑话,并拿我的头摸摸揉揉当皮球似的把玩几下,就差没摘下我脑袋拿去投篮了。顺叔还会用他小眯眼里发出的聚光,扫描我的脑袋。我明白他是想给我设计个什么样发型为好。顺叔的这一举动,倒是让我联想起影视剧中,那些刽子手在行刑时测量下刀位置的样子。可我并不害怕,我知道顺叔是剃头匠而不是砍头的刽子手。虽然有时候他手里也挥舞着明晃晃的刮胡刀。
我记得很早很早以前,年轻的顺叔是夹着手提包,走街串巷叫喊着“剃头呃”给人剃头刮胡子的。好像是我小学三年级时候,顺叔才租下镇东头一家门面,挂出“顺记理发店”招牌,正式终结东游西荡的跑营生,开始了固定场所的营业。
当时新开张的店门口,那一副对联有意思,至今让我记忆犹新。上联:敢于在人头上动刀;下联:擅长拿脑袋瓜作秀。横批:顶级功夫!
打那以后,尤其是我们小镇东半边的男女老少,刮胡子的,剪头发的,光脸的,采耳的等等,几乎都绑定在“顺记理发店”。像我们这些大大小小男伢子的毛发,哪一个没让顺叔给薅过,有的还被推成平头或刮成光溜溜的葫芦球哩。
顺叔手艺精人缘好服务热情,上门客川流不息。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,顺叔就收了两个学徒。一个是他表弟,另一个是他房东的女儿。一来二去,他表弟学成后,离他而去独立开店去了。女学徒却演变成了他媳妇(我该叫利婶),“顺记”成了夫妻店。可他媳妇心大不安于现状,后来软磨硬缠要去大城市学习美容美发,顺叔多次劝阻无效被迫同意。
他老婆学成归来,首先独断专行将“顺记理发店”,更名为“顺利美容美发厅”,硬性将她名字中的“利”字嵌入字号之中,以显示其地位与顺叔并驾齐驱。我却感觉出利婶有分庭抗礼的意味。利婶逼着顺叔掏空积蓄,将店面装修一新。经营规模拓展,生意倒是迅速进入高光阶段。对此老板娘仍不满足,又鼓动顺叔,异想天开要办什么“美发美容培训速成班”。一时间报名者竟然挤破了头。
那段时间我在县城上中学。有次星期天回家来去理发,顺叔大概是肚里憋足了怨气,当着我的面,边给我理发,边向前来看望他的表弟发牢骚。“本来你嫂子办那个什么速成班,我是坚决反对的,但后来,唉!架不住你嫂子多次软硬兼施鼓吹枕边风。真烦死人了!”
那时我年少,对“枕边风”一词不解其意,就插嘴请教:“顺叔。枕边风是用电风扇吹风吗?”顺叔笑了。“枕边风是夫妻俩床头说的悄悄话。”我脸一红,不敢吱声了。少顷,顺叔显然是模仿他老婆口吻,对他表弟说:“你嫂子说,我们办学不收费,食宿费也是象征性地收一点,保本就行。传出去是我们带动大家学手艺,走勤劳致富道路,名誉上多好听呀!但实际上学员们实习操作都在店里,不也省去雇员工钱了吗?再说,我们要求每位学员,都要配一套理发和美容的用具、工具什么的,我们从网上批发得来,加价零售卖出去,算起来还是蛮赚钱的。要是连续办它几期,就凭这,我们很快就能致富成大款啦!”
我好像敏感到什么,忍不住又一次插嘴:“顺叔顺叔。你们让人家都学会了,要是他们都在镇上来开店,这不是徒弟出师,饿死师傅了吗?”
“你小屁孩也懂这些?”顺叔刮了我一下鼻子,“可你利婶的意思,就是要鼓动大家去开店。我们是总店、旗店,各个分店都得交加盟费,那可是坐家收钱喽!”顺叔说到这,话锋一转,转头对他表弟说:“嘁!你嫂子她就是一心想赚钱,赚快钱赚大钱。异想天开!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?”顺叔接着像是对我,又像是对他表弟说:“我倒是觉得吧,大家都能学门手艺,然后走上脱贫致富道路,真是大好事。至于我们店嘛,只要能把老主顾和回头客服务好,就能确保温饱还略有盈余。”这时候,顺叔像是话匣子滑丝了关不住。他紧接着又说:“大家都知道的,我可是个安分守己的剃头匠,骨子里看不惯那些生意人的套路,更不会去搞那些弯弯绕的赚钱花头精。我一门心思只想着凭自己的手艺吃饭,平平淡淡过日子。可是,唉!我总也犟不过我老婆,只得由着她去干她想干的事吧。”

 

 
没多久,我们镇上果然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好几家美容美发店。虽然主操手大师傅曾经都是利婶的“速成班”学员,可业主老板却是陌生人,与“速成班”没有一分钱关系,所以连一分钱加盟费也没能收上来。面对竞争对手的批量涌现,我为顺叔的营业额堪忧。不过后来我留意到,顺叔店的上客率依然如故,生意一如从前地好。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。
高考那年,我听说利婶开办的那个什么“培训速成班”,被有关部门依法取缔。我找顺叔问原因,顺叔告我说,“市场监管局确认你利婶不具备资格,是非法办学!这不还罚款了吗?哎哟。我们赔大了!”
我大二那年暑假的一天傍晚,我从外地刚回到家,就去“顺利美发厅”理发,却在老地方怎么也没发现它的存在。显然是小镇改造了,街道拓宽了,许多老旧房屋被拆除,原先位置早已被高楼大厦所取代。我很失望,欲寻别家去理发的时候,倏然发现不远处有家店面,门前标志性的走马灯忽明忽暗,疑似理发美容场所。我瞅瞅店招,发见霓虹灯箱光线暗淡,依稀可见“顺莉发廊”字号。招牌下方,还有一行虽小但醒目的跳闪字样:洗头——按摩——推拿——足疗——欢迎光临。保您满意!
临近门口,透过粉色迷雾般的光线,我看见朦朦胧胧有两位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,不时地搔首弄姿扭腰摆臀,时而还向门外过往路人小招手。虽然我从未光顾类似的店家,但同学们之间时有传闻,我大致有所了解。尤其当我清清楚楚地看见,店堂内并没有理发和美容专用座椅等物件,瞬间明白了,这里就是那种挂羊头买狗肉的风月场所?我在想,光明正大的理发、美容,怎么能缺失专用设施?理发就理发,美容就美容,何必又涉及按摩、推拿、足疗等服务,那应该是另类保健部门专营项目的呀?就算发廊要扩大业务范围,又何必要那些妖妖艳艳且坦腹裸大腿的女郎来招揽生意?
我正纠结是否要进去的时候,再看一眼“顺莉”二字,我终于决定了。因为我隐约记起,老板娘名字中不是有个“利”字吗,想必是她刻意用“莉”取代“利”字,意在明示这里女性色彩浓烈更诱惑人吧?我依仗自己是“顺利”店老主顾,又与顺叔有交情,就斗胆推门进去。一进门我就大声呼喊“顺叔!顺老板!”公开亮明我是来找顺老板的,绝非客户。毕竟我许久未见顺叔,倒是真的想来看看他,有可能的话,我还想咨询“顺记理发店”何以变成今天这个涉黄的样子?
内门的帘子被撩开,一位打扮得妖里妖气描眉画眼的微胖女人,应声而出,“谁呀?谁找顺老板?”
本来我和利婶就不太熟悉。虽然以前常来理发也经常照面,却从未打过招呼,也未交流过一句话,顶多是相互笑笑点点头,但我俩彼此都知道对方是怎么回事。现在,从那女人的大致轮廓和虽然浓妆艳抹的脸庞上,我一眼认出她就是老板娘。“利婶您好!很久没见我顺叔了,今天特意来看他。”
“他呀?顺老板不在,他一直在他表弟的‘顺利’店里。你找他有事吗?”
我知道“顺利店”坐落在镇西,转身要走。老板娘一把拉住我,“别走啊?小伙子先在这儿娱乐一下,让美女小姐给小伙子按摩按摩,揉揉捏捏,特别服务服务?包您满意!”说着,老板娘对我诡秘地挤了一下眼,还笑眯眯地对我动手动脚。大概见我不为所动还坚持要走,她竟然趁我不备,放肆地摸了一把我下体的敏感部位,吓得我一激灵!没想到利婶勾人还会来这一手?我得抓紧走人。
不料两位女郎贴了过来,一左一右挡住我出路。其中一位嬉皮笑脸地撩我,“小帅哥,玩玩吧?小妹保您满意。帅哥不满意,我们分文不收。”另一位女郎也说:“帅哥。您要单打,还是双响?三连环也行,我再给叫一个小美女来?”
看来不拉下脸不行了,再耽搁下去,我担心会难以脱身,也提防一时把持不住会沦陷。我厉声大叫:“干什么呀你们?我不是你们想象中那种人!”
“哟——小哥是不是刚干完那活儿?嗯?”“小帅哥年纪轻轻,该不会有病吧?我有金枪散,专治你疲软!”“我也有特效药,保证药到病除。小帅哥,要不要试试?”俩女郎一唱一和。
她俩血红的嘴唇,几乎贴上我的脸,异性的气息让我有些迷乱。我一狠心挤开她俩,疾步走出。任凭老板娘在我身后,喋喋不休说着一些肉麻的挑逗情话,竭尽所能要挽留我做生意。我逃也似的加快了脚步。
当时,我萌生过去检举揭发“顺莉发廊”,让警察来捣毁这个伤风败俗的隐蔽场所。但继而一想,这不让我顺叔也连带倒霉了吗?纠结好半天还是作罢。
当晚我去镇西边找“顺利理发店”,没找着。经打听才知道“顺利”晚间不营业。我后来虽然找到了理发店的准确位置,发现果真是黑灯瞎火打烊了。
两年以后,我大学毕业回家的那几天,我去找顺叔,因为我一时没有落实工作,心里着急,打算有可能的话,我想去顺叔店里打短工。一来算是进入了社会切身去体验下生活;二来是在没找到工作之前,临时过度找一条生活出路。可我一连去他店里好几次,都没能见到顺叔本人。前几次,一听说他不在,我没多问就离开了。最后一次我急了,就问顺叔他表弟什么情况?他表弟确认我并非是来讨债的且又无恶意,仅仅是来看望他哥,这才悄悄告诉我,说他哥外出躲债去了。我一再追问详情,他表弟高低不肯家丑外扬。
我去镇派出所找一位亲戚打听,知道了大概。那是在一年以前,利婶因长期从事容留卖淫嫖娼活动,并从中收取费用,被抓捕判了刑,同时没收脏款并处罚款。因数额较大,顺叔东拼西借才凑足款项,虽然没能解救出利婶,但在量刑上有所减轻。后来,顺叔一时还不上借款,只好出门在外一直未归。其实顺叔并非是去躲债,我亲戚告诉我,他是去老家卖房子,一时没脱手,他就在老家那里等候。我亲戚说顺师傅曾经来派出所找他开过证明,所以知道些情况。
我是在昨天晚上才得到准确信息,知道顺叔他已经卖了老家房子,并还清了所有债务,于今天要返回店里。今天一大早我来到店里,果不其然见到了久违的顺叔。我发现顺叔变化不大,只是消瘦了许多。正当顺叔给我理完发的时候,令我们既意外又惊讶的是,蓬头垢脸的利婶,竟然出现在“顺利理发店”的门前!
利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,说她是三天前就被释放了的,因为羞愧难当没脸见人,一直不敢回家。今天实在是饿的不行,这才厚脸皮回来了。利婶怯怯地别在门口,可怜巴巴地望着顺叔,抽抽泣泣地问:“顺哥。你,你还要我不?”
顺叔倒显得有些激动,指指店招“顺、利”二字,“你说的什么话?只要你以后安分守己循规滔矩过日子,我们‘顺’和‘利’永远是一家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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